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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邢 婷
長期以來，公眾始終關注礦泉水的水質好壞，但很多人忽視了盛水器具的衛生問題。近日，本報記者在一些地方調查了解到，許多“出身”不明的飲用水桶，不僅成為不少非法商家的牟利渠道，也給消費者健康埋下了隱患。
曾在青島某礦泉水廠工作過的員工小余(化名)對水的敏感不僅源于之前的職業經歷，還因為“這個行當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秘密的秘密”。
即將新婚的他費盡口舌，最終說服女友一定不要給新家添置飲水機。他早已養成習慣，在外口渴時盡量忍著，實在渴得厲害，寧肯喝可口可樂等碳酸飲料，也不喝一口飲水桶里的水。
“原先的工作經歷給我的最大收獲是，讓我知道了很多飲水桶的來源根本不明。”小余對中國青年報記者坦言。
“賣水不掙錢，賣桶才掙錢”
“許多供水站看似做的是水的生意，其實真正做的是桶的生意。”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多年，小余向記者道出其中的門道：賣水不掙錢，賣桶才掙錢。
看似一樣的形狀，其實市場上所售的飲用水桶的材質千差萬別。小余提醒記者注意，如果用肉眼觀察，有的飲用水桶透明光滑，呈純正的淡藍色，質地均勻無雜質；有的外觀昏暗、沉悶，呈暗藍色、青色，色彩暗淡不均勻，透明度較差，桶壁多黑點；還有的呈乳白色，表面粗糙，劃痕多，且透明度差。“只有第一種才是正規的飲用水桶。”小余說。
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一位專家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將目前市場上出現的飲用水桶分為四類：食品級的全新料PC(學名聚碳酸酯)桶、非食品級的PC桶、PET(學名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桶和用廢舊塑料、劣質廢料、廢棄光盤甚至洋垃圾等制成的黑桶。
這位專家指出，根據國家質檢總局頒布的《食品用塑料包裝、容器、工具等制品生產許可審查細則》，PET桶不屬于食品用塑料包裝、容器、工具等制品發證范圍。此外，2004年5月1日實施的GB19304-2003《定型包裝飲用水企業生產衛生規范》規定：循環使用的桶必須由聚碳酸酯(PC)材料制成，以保障多次回收后桶的完好質量；嚴禁使用廢料和回收舊PC料制成的桶或瓶。
之所以有如此嚴格的規定，完全是為消費者健康考慮。這位專家解釋，PET材料在承受高溫時會產生有害物質，嚴重威脅消費者身心健康；長期飲用黑桶裝的水，則會損害人體消化、神經系統，導致頭昏、胃痛等多種疾病。
“真正符合衛生安全標準的只有第一種，但目前PET桶和黑桶卻在市場上大肆橫行。”上述專家稱。
那么，供水站究竟如何靠飲用水桶掙錢？根據小余的經驗，供水站以10～20元的價格收購舊桶，將其重新裝好水后，一般會收取消費者押金50元左右。使用時間一長，這種沒有保證的飲用水桶很容易出現漏水、爆裂等問題，這樣供水站等于白賺了消費者的押金。
吃虧的消費者只有把損壞的飲用水桶以幾元錢價格賣給廢品收購站。最后，這些水桶或被賣給水廠修補后繼續使用，或被賣給專門的黑桶加工廠，變成新桶，再次賣給消費者。
小余說，為了應對質檢部門的檢查，一些水廠往往以次充好——送檢時，用的都是食品級的全新料PC桶；真正出售的，則是PET桶和黑桶，“怎么做，大家心里都有數”。
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向記者證實，目前青島飲用水桶市場上，黑桶和PET桶占半數以上。
飲用水桶質量如此之差，以致許多供水站的工作人員都不喝自家的桶裝水。小余反復向記者強調，“這一點兒都不夸張”，他在供水站的幾位朋友向來如此。
水桶成本決定飲用水行業利潤
四種不同材質的飲水桶盛滿同樣品質的純凈水，放置一段時間后會有何差異？
2008年，泉娃飲用水有限公司成立之初，為了選擇更好的飲用水桶，水質分析專業出身的現任總經理陳建海做了一個饒有趣味的試驗。
這四種飲水桶分別是食品級的全新料PC桶、非食品級的PC桶、PET桶和黑桶。放置20多天后，檢測結果讓陳建海大吃一驚。
用肉眼看，放置在不同飲用水桶中的水并沒有發生多大變化，但經專業儀器檢測后，水質的差別顯而易見：食品級的全新料PC桶中的水沒有任何雜質溶入；非食品級的PC桶和黑桶中的水溶入了很多有機物和重金屬；PET桶中溶入的雜質最多，甚至在其中發現了被國際癌癥研究中心列為一級致癌物的二惡英。
陳建海介紹，國內生產食品級的全新料PC桶的母料目前全部進口自德國和美國，每噸原料價格為2.7萬元左右，這導致其成本價較高，批發價為每只30多元。
“隨著水廠競爭加劇，一些廠家為了謀取最大利潤，就開始在飲用水桶上做文章，竭力壓低飲用水桶的成本價。”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上述專家說。
相比于正規廠家PC桶的高成本，一些廠家生產的PET桶和黑桶的價格之低，令人咋舌。
“在臨沂批發市場，一只PET桶的批發價只有6.7元；在浙江等南方省份，專門制作售賣黑桶的廠家，每只黑桶的批發價是15～25元，而且因黑桶的材質不同而不同，往往摻的雜質越多越便宜。”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上述專家說。
不少水站老板將陳建海所在企業生產的高品質PC桶稱為“白桶”。小余向記者轉述了一位水站老板朋友的“生意經”：正規的“白桶”都是由進口材料制成的，桶與水的價格之比甚至會高達20:1。一般每只“白桶”壽命為兩年半左右，如果一個供水站每月售出1000桶水，那么這期間在整個生產、流通環節中至少需要1萬只水桶作為周轉存量。如果使用“白桶”，那么該供水站光存量水桶方面的資金投入就需要30多萬元。兩年半后，為繼續經營，又需重新投入約1萬只新桶。顯而易見，這樣的高成本是他們難以承受的。
面對目前越來越嚴重的行業亂象，陳建海無奈地表示：“都是成本惹的禍。”他同時坦言，即使是大桶水市場份額占濟南一半的泉娃公司，同樣感受到這種低價競爭對正常市場秩序的沖擊之大。而據他了解，目前在濟南市場上，最便宜的飲用水桶僅售3元。
尚無國家標準
企業成立兩年多以來，除了正常的經營管理工作，“打假”牽扯了陳建海相當一部分精力和時間。
“打假的對象就是各種黑桶和PET桶，一些小加工廠貼著我們的品牌標志欺騙消費者，損害我們的企業形象。”陳建海說。
兩年來，每逢“3·15”消費者權益保護日，陳建海所在的泉娃飲用水有限公司便聯合當地工商、質檢等部門一同進入社區，鼓勵居民捐出家里舊的飲水桶，再購買三張泉娃大桶水票，就可換得一只用全新料制作的PC飲水桶。
為了加大宣傳效果并顯示企業打假決心，公司工作人員會在現場將收回的舊桶一鋸兩半，徹底毀壞。兩年來，陳建海以這種方式共收回4萬余只不合格的飲水桶。
面對“作秀”的質疑，陳建海對記者算了這么一筆賬：回收的這些破損飲水桶，企業只能賣給廢品收購站，每只黑桶賣5～10元，每只PET桶僅賣1元，出售給居民的三張水票共21元，而每只全新料的PC桶零售價為50元。不難算出，每回收一只黑桶或PET桶，陳建海所在企業得虧損十幾到二十幾元不等。
“打假的費用真是太高了。”陳建海無奈地說。
2010年9月，陳建海曾借開會之機同青島嶗山礦泉水、青啤等廠家負責人談話。陳建海回憶，飲用水桶的行業亂象，加之高昂的打假成本，讓各位企業家頭痛不已。
“規范聚碳酸酯飲水桶的行業標準應是當務之急。”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上述專家向本報記者強調。
類似行業標準并非不存在。青島市產品質量監督檢驗所輕工部劉部長向本報記者解釋，早在1999年，全國塑料制品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就已組織有關單位起草了強制性行業標準QB2460-1999《聚碳酸酯(PC)飲用水罐》，并于2000年9月開始實施。
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上述專家稱，盡管此后上海等省市也制定了地方標準，但PET桶等其他材料加工制作的飲用水桶尚沒有國家或行業產品標準規范，也沒有不允許生產使用的禁令，目前都是按企業標準進行生產和銷售，但部分企業標準或地方標準在引用相關衛生性能標準時有漏項行為，易產生質量漏洞。
此外，如何更科學、規范地回收利用飲用水桶，同樣是相關企業面臨的課題。據陳建海介紹，泉娃飲用水桶的循環使用周期是40次。對于損壞、淘汰的PC桶，該企業一律將其出售給當地生產亞克力板的廠家。據記者了解，除了亞克力板，飲用水桶粉碎后，還是制作大棚頂棚、陽光板等的重要原料。
“當然，也有一些企業將損壞、淘汰的飲用水桶出售給黑桶加工廠家，從而造成行業內部的惡性循環。因此，飲用水桶淘汰后回收、運輸及處置等環節的問題，值得有關部門研究解決，應按照食品衛生法的有關規定制定相應法規。”山東省飲料行業協會上述專家說。
“之前制定的QB2460-1999《聚碳酸酯(PC)飲用水罐》畢竟只是行業標準，力度不夠，我們期待國家出臺更加規范的強制性標準，并輔以相關法律法規，讓非法牟利的小黑廠無法生存，鼓勵企業優勝劣汰，最終對消費者的健康負責。”陳建海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