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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中
一邊是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一邊是“西部百強縣”的榮譽。云南省曲靖市富源縣成為了一個矛盾體。
上個月,國家扶貧辦公布了592個國家貧困開發工作重點縣名單,富源縣名列其中。而去年,富源縣卻又在第十一屆“中國西部百強縣(市)”等評比榜單中從第47位上升到第45位。
為此,《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前往富源縣調查,發現富源這一矛盾體是多個矛盾的集合,既反映了貧困縣申報的某些問題,還極端地體現了GDP與百姓收入的巨大反差,更折射出西部資源地區面臨著“富饒的貧困”的現實。
名車云集的縣城
有人在“百度知道”里發問“云南曲靖哪里最富裕?”得到的“最佳答案”是“富源縣,但是貧富差距很大。那里煤老板很多。什么法拉利、保時捷、賓利很多的。”
此言雖顯夸張,但是在富源縣城里,本報記者確實發現了不少名車,看到這些名車,讓人很難想象正置身于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另外,還有出租車司機告訴本報記者,最近有人新買了一輛600萬元的車。
富源縣官方公布的數據也展示出富裕的姿態。2012年富源縣政府工作報告顯示,2011年全縣生產總值133.7億元,財政總收入29.4億元、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收入10.3億元,農民人均純收入5210元,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1255元。
從這些指標來看,將富源稱為經濟強縣并無不妥。在去年,由專門以“縣域經濟和地市州盟”為研究對象的獨立社會機構——中郡縣域經濟研究所公布的第十一屆“中國西部百強縣(市)”等評比榜單顯示,富源名列其中第45位。
富源縣對此也比較看重,在富源縣委、縣政府2011年印發的《滇南勝境魅力富源》的宣傳畫冊中,這一排名被作為一項殊榮載明,“2010年富源在西部縣域經濟百強縣升至47位,5年上升了50位。”
中郡縣域經濟研究所對富源“縣域相對富裕程度”則評為“B級”。該榜單對縣域相對富裕程度評價指標體系包含五類三級22個指標。五類指標包括人口類指標、居民收入類指標、公共服務類指標、地區發展類指標、財政統籌類指標。
雖然“B級”在相對富裕程度評價指標中屬于第三級,也是最低一級,但是,該指標以全國平均數為基準、突出居民收入等,也一定程度反映了富源在西部縣域經濟中的地位。
事實上,這種富裕程度在當地消費上也能體現。有當地官員就向本報記者表示,富源的物價相比周邊地區要高20%左右。而出租車司機也介紹說,富源的房價也達到3000多元/平方米,在5年前,這個價格在1000多元/平方米。
那么,為什么這樣的經濟強縣卻又是國家級貧困縣?
“比窮競賽”
“戴(貧困縣)這頂帽子是很熱呼的。”云南省扶貧工作有關人士表示,“包括學生升學在考分上可以適當降低,另外在農機、化肥等有更多補貼,尤其是在爭取項目上,有些項目下達時明確要求落實到貧困縣。可以說,各行各業都能得到好處。”
2000年,在八七扶貧攻堅計劃結束后,富源縣以人均純收入1538元,5.75萬絕對貧困人口,10.47萬的低收入人口等貧困主要指標,在2002年2月,被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列為“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
事實上,為了爭取這個頭銜,富源縣下了很大工夫。當時時任縣委書記親自帶隊到國家扶貧辦爭取。在多方協調下,富源最終爭取到國家級貧困縣。
數據顯示,被列為國家級貧困縣后,富源縣在“十一五”期間累計獲得投入各類扶貧資金11.39億元,其中中央、省、市財政資金3.48億元,“十五”期間為10.95億元,而這個數據在“九五”期間為4430萬元。
不僅如此,由于國家級貧困縣的頭銜,富源縣還獲得國債資金2.97億元,以工代賑資金3966萬元,貧困生補助資金8210萬元,新農合補助資金2.1億元,以及其他行業在資金分配時的政策傾斜。
然而,“現在這頂帽子想保都很難保住。”富源縣有關官員表示。正是由于貧困縣能夠得到很多實惠,申報也非常激烈。曲靖市只有兩個國家級貧困縣的指標,當地的會澤、宣威、師宗、羅平等地都比較貧困,尤其是會澤的貧困狀態是其他的地方“無人能及”,爭奪唯一名額激烈狀況可想而知。
按照云南省扶貧辦發布的2009年農村貧困監測結果,絕對貧困人口會澤為24.9萬人,宣威為12.6萬人,師宗為6.57萬人,富源縣為6.16萬人,富源已列第四,而富源縣經濟總量已經在曲靖和云南都名列前茅,在“比窮競賽”中要爭取“貧困縣”帽子十分困難。
當然,云南省扶貧工作有關人士表示,爭取貧困縣,貧困指標是一個方面,但是還有其他重要因素,比如當地主要領導的重視程度,是不是努力去爭取這頂帽子,因為有的領導會從政績考量去“摘帽”,此外也包括與上級部門的關系。
該人士表示,這都需要去積極努力去爭取,即使獲得貧困縣的帽子,因為扶貧資金都是按照項目申報,也需要去跑項目,這樣才有資金。
事實上,地方政府在貧困縣和經濟強縣兩項名譽中存在著矛盾的心態,而這實質也反映出對“名”和“利”的考量。富源縣在其宣傳畫冊上只是展示經濟強縣的一面,卻沒有反映貧困縣的帽子。
有對當地扶貧工作頗有研究的富源縣政協委員卻不愿對當地貧困狀態發表評論,他認為談這些方面對當地發展和多年取得的成績和形象不利。然而,有當地官員也坦承,如果失去了貧困縣這頂帽子,富源縣的各行各業包括老百姓的損失都是很大的。
貧富悖論
“最近幾年,富源給人印象是一個富裕的地方,但是外人看不到大山深處貧困的農村。”富源縣扶貧辦綜合科科長汪東權表示,“80%的收入被10%以下的人獲得,一個煤礦上億元的收入。”
在富源最為貧困的村莊之一的海嘎村(雙諾村的自然村組),一幅鮮明對比的場景直觀了顯現出這樣的差距。這個有67戶人的寨子,兩棟氣派的樓房拔地于一片破敗房屋中。在其中一棟樓房對面,就是一戶用玉米稈作為梁柱支撐的房子。
當地村民介紹,修建樓房的兩家人在當地煤礦當領導。而富源縣雙諾村總支書記陳紅松向本報記者介紹,其堂兄有一個規模并不大的煤礦,一個人的收入就超過了雙諾村一個行政村10年的收入。
海嘎村村民敖石所今年27歲,由于干旱春節之后就在家,小學畢業的他16歲出去打工。他說地里的收成只夠半年,他在附近煤礦挖煤,和弟弟一年能掙6000元~7000元,這是7口之家的全部收入,人均不過1000元。“一礦車煤27元,如果離得近,一天可以裝三四車,如果遠一點要背的話,一天也就兩車。”
敖石所的狀況是這個村的一個縮影。后所鎮黨委副書記呂國武表示,全鎮有6.8萬人,15%~18%的人口年收入在1200元以下。根據去年國家上調的貧困縣標準,雙諾村幾乎100%在2300元以下。
富源縣扶貧辦副主任王福友表示,正是因為富源的貧富差距特別大,這些煤老板的收入在統計上被平均了,因此拉高了農民的收入水平。
當地有官員甚至表示:“現在統計數據說富源縣人均收入5000多元,這個數據不科學,甚至有些可能出于政績的考慮每年要遞增,然而,最近富源連續三年遭遇干旱,不僅沒有增收,收入實際上是下降的。”
陳紅松對農民收入做過測算:農民種地按照最高效益的烤煙來講,最高收入為1800元/畝,其中需要炭600斤,成本540元左右,化肥等農資大概216.6元/畝,生產成本就800元/畝,這還不算用工費用,一畝地需要42個工,一個工20多元。
雙諾村村民主要種植物為土豆和玉米。呂國武表示,雙諾村面臨石漠化的威脅,這個地方沒有地表水,沒有徑流,靠天吃飯,不下雨農民的收入就為零。他們發展種植業不具備良好條件,發展養殖業則會加劇惡化當地的生態環境。
汪東權也表示,富源的地理條件很差,海拔高,坡地超過70%,平壩只有10%多。因此,富源農民人均收入低、貧困面大、貧困程度深,很多群眾基本生活都難以保障。王福友表示,這十年來,中央和省市縣投入很大資金用于扶貧,解決了6萬人的貧困問題。然而,“致富的速度趕不上社會發展的速度。”
王福友介紹,富源縣總人口78.5萬人,其中農村人口67萬人。去年,國家上調貧困線標準至農民純收入2300元,上調之前富源貧困人口是18.43萬人,就是人均年收入低于1986元,按照2300元的新標準,貧困人口增加到43.8萬人。
富饒的貧困
去年新華社對照“592個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名單”和“百強縣”榜單,竟發現有17個屬于“國貧縣”。其中,陜西府谷縣等3個“國貧縣”入圍“全國百強縣(市)”,河南固始、重慶開縣等14個“國貧縣”進入“中部百強縣(市)”“西部百強縣(市)”榜單。
事實上,其中一些縣市正體現了貧困縣和經濟強縣的矛盾。比如,重慶開縣是天然氣產區,前幾年著名的井噴事件就發生在此。重慶有專家就向本報記者激烈評論道,這些資源被央企壟斷賺取高額利潤,除了GDP之外,地方政府和老百姓沒有獲得利益,出了事件還得留給地方去“擦屁股”。
富源也是重要資源地區,它毗鄰貴州六盤水,煤炭資源總儲量達256億噸,是全國100個重點產煤縣之一和云南省重要的煤炭能源基地縣,集中儲量42億噸的老廠無煙煤片區是我國西南最大的無煙煤田。
之前這些煤礦基本上都是集體所有,在2001年左右,這些煤礦都進行了改制,現在基本上都轉為民營。“老廠片區的無煙煤在2003年時才三四十元/噸,而現在已經賣到了400多元/噸。”呂國武介紹。
而富源在西部百強縣榜單中“5年上升了50位”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取得的。然而,GDP的高增長沒有帶來普通老百姓收入的快速增長,只是帶來煤老板的快速致富,帶來了懸殊的貧富差距。
四川省社科院西部大開發中心秘書長劉世慶此前對本報記者表示,西部地區面臨著“富饒的貧困”。她表示,探索體制創新,走出“富饒的貧困”,將是西部地區“十二五”和未來相當長時期需要重點關注并在實踐中尋求答案的重大課題。
她提出探索資源開發體制改革,重大產業項目向資源開發地傾斜,探索中央企業與地方的共建機制,在戰略資源開發和大型項目建設為主(尤其人口密集)區域,設立“資源開發特區”(或試驗區),在特區(試驗區)體制下探索多樣化的資源轉化模式和政策改革方向。
為了解決貧困問題,曲靖開展礦村共建工程,而富源也發動煤老板捐資扶貧。呂國武表示,后所鎮有29個煤礦,今年2月開始開展新村致富工程,動員每個煤礦與一個自然村掛鉤,每個村捐資10萬元,根據每個村寨實際情況發展種養業,滾動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