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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3月,海口市將對東寨港保護區內的2400多畝蝦塘全部實施退塘還林。圖為退塘后的海灘,將來這里會重新長起大片的紅樹林。 單憬崗攝
目前東寨港已經育出了約60萬株紅樹幼苗,為今年3月全面實施人工種植紅樹打下了堅實基礎。圖為東寨港自然保護區內種植的紅樹幼苗。單憬崗攝
◆單憬崗
位于海南省海口市的東寨港是我國第一個紅樹林自然保護區,也是迄今為止我國紅樹林保護區中紅樹林資源最多、樹種最為豐富的自然保護區。然而長期以來,當地村民在保護區內大規模養蝦,導致紅樹林成片枯萎甚至死亡,紅樹林生態系統趨于崩潰。
2013年年底,海口市出臺了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退塘還林工作實施方案。按照計劃,到今年3月,將對保護區內的2439.5畝蝦塘全部實施退塘還林,將東寨港保護區內被毀壞的紅樹林恢復起來。
保護紅樹林就是保護海南的肺。記者日前在東寨港采訪時了解到,退塘還林,不僅僅需要舍得投錢,還需要考慮如何解決好退塘蝦農的生計,從根本上來抑制養蝦業的反復。這些亟需當地政府盡快拿出對策。
蝦塘養殖帶來多大危害?
從1988年~2007年,東寨港自然保護區中有4.23%的紅樹林濕地轉化為養殖水面,帶來了嚴重污染,導致紅樹林成片枯萎
東寨港是我國紅樹林面積最大、種類最多、生長最好的地區之一,其廣闊的灘涂成為許多鳥類的覓食地和越冬點,每年春冬季都有許多遷徙鳥類在此覓食和越冬。1980年,東寨港成為我國第一個紅樹林自然保護區。
資料顯示,在過去的20年間,全球超過1/3的紅樹林消失。20世紀60年代的圍海造田運動,導致我國紅樹林遭到第一次大規模破壞;上世紀80年代以來,人們在紅樹林灘涂上開塘養殖,再次造成我國紅樹林的大面積破壞。
東寨港也經歷了類似的經歷。數十年來,人們不斷進入東寨港紅樹林保護區中挖塘搞養殖,大片紅樹林區也因此遭到破壞。
海口市三江鎮茄南村村民馮所純是東寨港紅樹林地區一戶典型的蝦農。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才十六七歲的他,初中畢業后回家和父親一起搞蝦塘,當時貸款挖了兩口低位蝦塘。開始幾年沒掌握好技術,賺少賠多。好不容易摸索著掌握了技術,賺了幾年錢,卻發現海水被污染了,蝦病越來越嚴重。
隨著養殖戶越來越多,東寨港內的海水不再清澈,魚兒開始死亡,紅樹林也成片枯萎。
海南大學海洋學院教授黃勃說,這都是由于養蝦所導致的,養殖污染使得紅樹林區水體高度富營養化,紅樹林生態系統趨于崩潰,團水虱瘋狂繁殖,最終造成紅樹大量死亡。
北京林業大學教授何平曾做過的一項研究顯示,從1988年~1996年,東寨港自然保護區有1.21%的紅樹林濕地被轉化為養殖水面;而從1996年~2007年,更有3.02%的紅樹林濕地轉化為養殖水面。
“假設我們還不及時采取措施控制,10年或20年之后的東寨港會是什么樣子?”2012年,廈門大學副教授、中國生態學會紅樹林學組秘書長王文卿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憂慮地說,按這樣的退化速度,若不采取強有力措施,未來東寨港紅樹林生態系統的結構、功能和景觀將會發生根本退化。
有關科學研究也顯示,紅樹林資源銳減不僅會導致海濱生態環境惡化、灘涂海洋經濟動物產量下降60%~90%、近海魚苗資源明顯下降,也會引發赤潮災害、海洋國土侵蝕、港口淤積率提高、臺風暴潮經濟損失急增等一系列問題。
大規模養殖給紅樹林造成了嚴重危害。原海南省瓊山縣政府曾在1997年開展過一場專項整治活動,提出“誰挖塘、誰填塘,誰毀樹、誰種樹”。截至1998年10月底,共填塘118口,面積約700畝。
“也正是那次行動及時剎住了毀林挖塘的風氣。”東寨港紅樹林自然保護區塔市站站長張世衛有些遺憾地說,可惜由于當時政府財力不足等原因,未能將保護區內的所有蝦塘全部清理干凈,余下的2400多畝蝦塘一直遺留到今天。
2400多畝蝦塘,成了東寨港保護區里一條令人心痛的“傷疤”。
蝦農退塘方式怎么變?
為了實現“和諧退塘”,在丈量蝦塘界線時,一般都會沿池塘邊緣向外擴張40厘米,充分保證了蝦農利益
30多年來,東寨港自然保護區內的這些“傷疤”是怎么生成的?
茄南村村民韓元是海口市三江鎮一帶很有名氣的養蝦大戶。從14歲起,他就跟隨父親養鴨,在三江鎮一帶的河汊中趕著鴨群追逐魚蝦。放鴨有閑暇時,他就在灘涂上挖螃蟹出售。螃蟹挖得多了,他會挖小水塘來學著飼養。慢慢地,他發現養蝦比養螃蟹更掙錢,便四處學習,1978年終于在當地開挖了第一口蝦塘。
此后,他的養蝦業發展得越來越興旺,高峰期達到100多畝水面,其中30多畝位于保護區內。養蝦讓他賺得盆滿缽滿,也引來周邊鄉親紛紛效仿。
到上世紀90年代初,原瓊山縣政府為鼓勵群眾致富,號召大家大力發展養蝦產業,并通過農信社貸款等方式激勵當地群眾養蝦。
當時正值南美白對蝦在海南省大規模養殖成功的時候,東寨港部分水域灘涂被規劃為海水養殖用海。受經濟利益驅動,周邊居民毀林挖塘現象不斷發生,高峰期時東寨港自然保護區內有3100多畝蝦塘。
治愈“傷疤”的手術很難,但確實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
2013年底,海口市出臺了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退塘還林工作實施方案,決定實施退塘還林工作,將東寨港保護區內被毀壞的紅樹林恢復起來。
“這次是在充分調研的基礎上,充分考慮了蝦農的利益。”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管理局局長辜繩福說,方案是在充分調研基礎上出臺的,將養殖塘具體分為6類。其中,本地戶高位池的補償標準達到了每畝2.4萬元。
不僅如此,在具體實施的時候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確保“和諧退塘”。
三江鎮林業站站長李波全程參與了這次行動,他一口氣列舉了多個實例——為避免對蝦塘邊界的爭議,工作人員在丈量蝦塘界線時,一般都會沿池塘邊緣向外擴張40厘米。
“不要小看這40厘米,一個蝦塘量下來往往相差近百平方米。”李波說。
蝦塘分為高位塘和低位塘,補償款每畝相差4000元,而高低塘的認定往往會有出入。為確保公平,海口市政府不僅制定了專門的標準,還成立了一個權威裁定小組。
“比起1997年那次退塘行動來,這次我們更容易接受。”茄南村村民王為林經歷過兩次退塘行動。他記得,上一次政府為了嚴格執法,強制性填埋蝦塘,還向蝦農征收填塘款來彌補退塘資金不足。同時,還處理了多個偷挖蝦塘的人,甚至有人被拘留。
在茄南村村支書陳學看來,從“誰挖塘、誰填塘”到“和諧退塘”,這是政府執政理念的一次大轉變。
如何為蝦農尋找出路?
為永久保護紅樹林資源,不但要建立相應的生態補償機制,還要創造條件讓村民參與紅樹林保護,并從中獲得經濟利益
行走在茄南村的村路上,東寨港保護區周邊依然有大塊大塊的蝦塘闖入視野,顯示著養蝦業在全省有名的海水養殖大村里的支柱經濟地位。
“我們都是四五十歲的人,老不老、小不小的。不養蝦了以后干什么,現在還沒想好。”王為林說。據了解,茄南村像王為林這樣從青少年時代就一直養蝦至今的農民還有上百人。
“種田根本富不起來。”馮所純覺得,投錢去種田不如直接買米吃,傳統農業對他們實在沒有吸引力,而種花草、種瓜菜又沒技術。
“我們都會打漁啊,但現在人比魚多。”王為林苦笑著說,茄南村是傳統漁村,幾乎全村人都會全套駕船、打魚本事,可現在東寨港里的魚越來越少,打來的魚都不夠吃,要賣錢就別想了。
“關了蝦塘之后,我覺得他們的唯一出路就是去打工,可又不懂必要的技能。”作為全村帶頭人,陳學比其他村民有更深入的思考。
陳學認為,雖然這次很多村民將拿到少則十幾萬、多則數十萬元的補償款,但卻失去了養蝦的“飯碗”,必須得有個長久之計。他盼望政府能在退塘還林后出臺必要措施,在政策上傾斜、資金上補助、產業上扶持、技能上培訓,以便讓村民能夠自由選擇外出打工,還是留在家里發展熱帶高效農業。
茄南村的情況并非個案。東寨港保護區囊括84公里海岸線,涉及海口三江鎮、演豐鎮、三江農場和文昌市羅豆農場,共3萬多人口,養殖業均是當地農民收入的主要來源。
“在這里生活的居民祖祖輩輩都是靠海吃海,以海為生。”東寨港管理局負責科研工作的鐘才榮認為,整個東寨港地區失去蝦塘的農民都將面臨同樣的問題。
對此,何平深為認同。他指出,東寨港保護區與周邊社區本質是一種共生關系。紅樹林的保護應兼具多重目標,既要永久保護紅樹林資源,恢復遭到破壞的紅樹林,又要實現保護區周邊社區的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他認為,必須建立相應的生態補償機制,保障那些為保護紅樹林而犧牲了自身經濟利益的周邊村民利益。
此外,還可創造條件讓村民參與紅樹林保護,并從中獲得經濟利益。例如,可聘用周邊村民做護林員,甚至可考慮借鑒承包責任制,將保護區部分實驗區劃片承包給當地村民,通過嚴格的制度來實現保護與村民利益的同步化。
周邊兩萬畝蝦塘何去何從?
在保護區周邊還有約兩萬畝蝦塘,大量污水廢物對紅樹林造成威脅。有專家建議學習香港米埔保護區發展生態養殖的做法,做到環保生計“兩不誤”
保護區內的2400多畝蝦塘即將退出歷史舞臺,但周邊仍然有約兩萬畝蝦塘存在,其生產經營活動依然會產生大量污水廢物,對紅樹林的生長造成一定威脅。可這些地方并不屬于保護區管轄范圍,而且是被列入海口市產業發展規劃的海水養殖區域。
這些蝦塘何去何從?
“可以向香港米埔紅樹林保護區學習,發展生態養殖。”鐘才榮說。
據了解,香港米埔中心地區保留了24個傳統基圍蝦塘,目前仍在營運。每年4月~10月是基圍蝦塘作業期,蝦苗不是人工放養,而是來自海上沖入的小蝦,以蝦塘內的浮游生物維持。其他時間,蝦塘會被輪流放干,露出水面泥濘及大量魚類,成為各種鳥類覓食和棲息的地點。
“像米埔一樣實施生態養殖的話,周邊蝦塘對紅樹林的威脅就沒那么大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鳥類繁衍。”鐘才榮認為,完全可以通過對周邊蝦塘的生態化改造,一部分作為水鳥棲息地,一部分作為科普區,更多的則可以發展生態養殖。
北京林業大學教授李俊清認為,還可以在紅樹林水道中進行圍箱養魚、貝類和海草養殖等,將林業和漁業結合起來,成為互惠互利的生態生產方式。
“不論是池塘養殖還是紅樹林中圍箱養殖,都應該盡可能養殖本地物種,而不隨意引進外來種,以免破壞本地生物多樣性。”李俊清說。
張世衛認為,這種開發將能與旅游密切結合起來。屆時,這些濕地可以像米埔一樣,通過紅樹林科普、水鳥觀賞、魚蝦收獲體驗等方式發展生態旅游業,成為瓊北地區最重要的旅游景點之一,從而讓周邊村民從中受益,可解決村民生計問題。
怎樣恢復東寨港紅樹林?
紅樹林的自然生長和人工復原各有不同優缺點。東寨港目前已育出了60萬株紅樹幼苗,為人工種植紅樹打下了堅實基礎
這些天,東寨港自然保護區的眾多工作人員心情都不錯,因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式宣布東寨港保護區內“零蝦塘”了。
然而,收復被蝦塘侵占的“失地”,并不意味著萬事大吉,接下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步驟:如何將蝦塘恢復其本來面目——紅樹林濕地?
記者采訪到眾多專家,他們持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是自然生長,一種是人工復原。
自然生長就是推倒堤壩,用土填上蝦塘,打開海水閘門,形成自然潮汐,若干年后自然恢復成紅樹林。
這在東寨港就有不少例子。一位工作人員記得,1998年他首次登上保護區內的野菠蘿島時,島上仍存在大片草地,而如今這些地方長滿了紅樹林,已無法步行穿越。
“只要沒有人為干涉,在宜林地區紅樹林很容易就能長起來。”這位工作人員認為,自然生長的紅樹林生態防護效果會好一些,生態價值也更高。
何平的研究表明,在1988年~2007年間,雖然保護區的養殖水面比例擴大了,但同時也有約8成宜林地轉化為紅樹林。這一方面是人工營造紅樹林的結果,更多的則是紅樹林的自我恢復。
“要自然恢復起碼需10年才能達到人工種植3年的高度,更重要的是,必須盡快在蝦塘里種上紅樹林,這樣可以對村民有個交代,否則會引起村民不滿。”鐘才榮說。
據介紹,其實從保護區建立之初他們就致力于紅樹林的人工復原,目前已掌握必要技術,也有了多個成功案例,其中甚至包括原本已被“判死刑”的非宜林荒灘。
鐘才榮還建議,這些蝦塘不一定要全部種上紅樹林,因為不同鳥類需要不同類型的棲息地。
中山大學教授常弘也有同感:“東寨港是鳥類天堂,這些鳥類有些喜歡棲息在紅樹林上,有些喜歡在灘涂中覓食。這里層次豐富的生境能容納更多的鳥類。例如,灘涂為涉禽提供了覓食場所,分布在東寨港灘涂濕地的鳥類達46種之多。”
不過,讓專家憂心的是,如果實施人工復原,所需經費則比自然恢復會多很多,資金籌措將成為一個難題。
“在陸地上造林,往往幾百元就可以造一畝;而造紅樹林如果填土消耗大的話,每畝造價最高可達10余萬元。”鐘才榮說。
東寨港自然保護區選擇了人工種植。在今年1月下旬,記者來到這里時,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辜繩福說,他們已經育出了約60萬株紅樹幼苗,為今年3月在退出的蝦塘中全面實施人工種植紅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辜繩福介紹說,熟悉紅樹林的人都知道,部分紅樹具有奇特的“胎生”繁殖現象,種子在母樹上已萌芽長成小苗,成熟后從樹上掉下來,插入泥灘,就可以成長為新株。如果是落在海水里,則隨波逐流,逢泥便生根。其實屬胎生的紅樹種類只占部分,大部分還得靠種子繁育。
“退塘還林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這批苗種下去后,幾年后所有的蝦塘都會恢復紅樹林的原貌。”辜繩福說。
有專家稱,我國林業目前已經進入保護與破壞的相持階段。紅樹林目前的現狀也處于拐點。東寨港保護區在恢復紅樹林生態方面走在了前面。
把紅樹林留給子孫后代,今天的保護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