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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在其《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說,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在那個時代,幾種成型的古代文化都發生了“終極關懷的覺醒”,奠定了當今世界文化圖景的底色。
西方文化的源頭在古希臘,古希臘哲學思想的先驅之一是柏拉圖( Πλ?των ,約公元 前427年-前347年),柏拉圖思想的代表作是《理想國》。而儒家對建構東方文化的影響是無以倫比的,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與其弟子對話形成的《論語》是東方文化經典。讀《論語》與《理想國》,可以洞悉中西文化不同的基因,品味到各自的文化風格和價值取向。
《理想國》宣揚的核心理念是“正義”,《論語》宣揚的核心理念是“仁”。
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樹立起“正義”的觀念,指出正義原則是:“每個人必須在國家里執行一種最適合他天性的職務”,或“每個人都作為一個人干他自己份內的事而不干涉別人份內的事”,也就是各守本分、各司其職。從外及內,《理想國》提出正義的人不許可自己靈魂里的各個部分互相干涉,也就說自己要能夠主宰自己。正義是心靈的德性,不正義是心靈的邪惡。正義的人又聰明又好,不正義的人又愚蠢又壞。正義的人生活得好,不正義的人生活得壞。正義的人是快樂的,不正義的人是痛苦的。而作為國家政體,有正義的政體,也有不正義的政體。現實中,有四種政體:王政或貴族政體、寡頭政體、民主政體、僭主政體。理想之中,哲學王做統治者的智慧王政體才完全符合正義。
在《論語》中,孔子突出強調仁者愛人。他通過比較“君子”、“智者”、“賢者”“善人”、“清者”、“孝者”、“忠者”、“勇者”、“剛者”、“好學者”等與“仁人”的不同,說明“仁人”要兼具這些優點,綜合了各種道德品質的才是“仁人”。子張問仁,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樊遲問仁,孔子曰:“愛人。”孔子把“仁”視作人性之本、做人之標、立世之道。
《理想國》使用歸謬法、《論語》使用描述法,對各自的核心理念進行了闡明。
《理想國》先將想到的所有命題列出,然后假定命題正確,用已知的事例或道理,用三段論推理的方法推出矛盾,從而證明預設命題的錯誤之處。這也就是蘇哥拉底的真理“助產術”。而《論語》對于“仁”的說明,使用的是淺顯易懂的名言警句和形象比喻,其方法長處在于鮮明形象生動,邏輯說服力退而其次。可以看出,《理想國》是為了尋求“正義”的真理性,《論語》則是為了讓人信仰。如果你信仰了,那么它可以作為你的行為準則;反之,如果你不信仰,也無關思想糾葛。《理想國》追求“正義”的知識,客觀性較強,目光向外,就是將“正義”當作可研究的對象來看,來進行客觀的分析,給出它的內涵規定、它的使用范圍、它的作用效果、它的目的,處處彰顯真理的光芒。《論語》則是教誨人的思想行為,是讓人照著“仁”去踐行,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做,那是信仰的力量。
柏拉圖思想的支柱是“哲學王”統治的“理想國”,相應地,孔子褒揚“內圣外王”的“圣王”。
先秦典籍中,“圣王”是中國人理想的統治者。盡管孔子沒有正面揭示“圣王”的內涵,實際上應是“人倫之至”的道德楷模。所謂“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盡。故非圣人莫之能王。圣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語出自《荀子?正論》)假若圣人成為統治者,他會采取什么方式來管理國家呢?答案是德政教化。《禮記?大同》說,圣王治理國家、管理社會的一個根本特點就是“天下為公”,它的理想境界就是“世界大同”。
柏拉圖的老師蘇格拉底認為,政治并非權術,而是一種知識或技藝,政治家應培養廣博的知識和深厚的道德素養,政治統治應該著重于弘揚知識和道德,使靈魂向善。這一政治家形象到了柏拉圖那里演變為哲學王。柏拉圖從哲學本體論和認識論的角度把世界劃分為兩個:一個是真實存在的“相”的世界(理念世界),是知識的對象;另一個是介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現象世界(現實世界),是意見的對象。理念世界是現實世界的原型,而現實世界是以理念為范型鑄造出來的,所以應該由哲學家作為最高統治者。柏拉圖在《第七封信》中寫道:“我不得不宣告,必須頌揚正確的哲學,通過它一個人可以認識到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中的各種正義的形式。因而,除非真正的哲學家獲得政治權力,或者城邦中擁有權力的人,由于某種奇跡,變成了真正的哲學家,否則,人類中的罪惡將永遠不會停止。” 柏拉圖曾經指出,在理想的城邦中,哲學王掌握理念,深明正義,按理性的指引去處理國家各項事務。相對于先秦諸子的圣王觀,特別是儒家的圣王觀,柏拉圖的哲學王更側重富于“智慧”,而未特別強調精于“人倫”。
《理想國》、《論語》提出了理想統治者的不同實現路徑。柏拉圖主張靠制度,孔子提出順天命。
從一個普通人成長為圣王或哲學王,這可能嗎?這個問題實際上包含了兩個層次:首先由普通人轉為圣人或哲學家;其次,再由圣人或哲學家變為圣王或哲學王。
對前一個問題,在儒家看來,圣人與凡人都是人,都具有共同的人性。凡人可以通過持之以恒的進德修業而成為圣人,“人皆可為堯舜”。
在柏拉圖看來,成為哲學王的一個首要前提就是成為一個哲學家。他指出,一個人如果天賦具有良好的記性,敏于理解,豁達大度,溫文而雅,愛好和親近真理、正義,勇敢而節制,他就能很好地從事哲學學習,從而可望成為哲學家。柏拉圖認為,人的品性不一樣,如同金銀銅鐵有區別,但這種區別并不是絕對的、不可改變的。這也就為普通人成長為哲學家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能性。
那么,哲學家轉為哲學王的可能性又如何呢?柏拉圖說:“如果曾經在極其遙遠的古代,或者目前正在某一我們所不知道的遙遠的蠻族國家,或者以后有朝一日,某種必然的命運迫使最善的哲學家管理國家,我們就準備竭力主張:我們所構想的體制是曾經實現過的,或正在實現著,或將實現的,只要是哲學女神在控制國家。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們不認為是不可能的,同時我們也承認這是件困難的事情。”這段話實際表明,哲學王能否出現,同樣不是由個人主觀意志所能決定的,而是由所處的社會環境、特別是由政治制度決定的。正因如此,柏拉圖很注重為他的哲學王理想制定一套制度,以保證哲學家能夠成為哲學王。
至于圣人在什么條件下才能真正成為圣王,孔子認為要靠天命,因此提出了“知天命”、“畏天命”、“順天命”的人生哲學。由圣人轉為圣王的可能性很小,于是,趨向圣人的君子即“仁人”成了理想人格。孔子說:“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論語》不但樹立了“仁人”的形象,而且也指明了成“仁”的辦法,主要是“修己”,其要求有三個方面:一是守志不渝。“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二是敏于行仁。“訥于言而敏于行。”三是學而不厭。“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要“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相形之下,《論語》主張的治國方略立足“為國以禮”“為政以德”行“仁”政。第一,用“禮”來建立統治秩序。“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第二施行德政,德主刑輔。“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第三,道德修養是全民的必修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閱讀經典,使人深切感悟文化的歷史感和多樣性。面對如此文化圖景,費孝通先生提倡“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對于文化的傳承者和建設者,今天的我們應該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更應該努力追求文化自強。文化自強有兩大不可缺少的工作要做:一是“推陳出新”,一是“洋為中用”。因此,我們要向古人學習,要向他者學習。(作者:陳鋒?? 文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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