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當明星的“綠色”電影
|
|
2008年，結束了在撒哈拉沙漠拍攝的讓?雅克?阿諾（Jean Jacques Annaud），回到法國的家中休整，在朋友寄來的眾多書籍中，他發現了一本來自中國的小說《狼圖騰》（Wolf Totem），從翻開第一頁起，便就被里面的內容深深吸引住了。這時，其桌上正放著《少年派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的劇本。不久，他又接到一個來自中國影人的應邀電話。他這位執導過老虎和熊等動物、并自稱“專拍外國電影的法國公民”，決定“放”虎拍狼，來到中國……
這一年，電影導演張藝謀執導了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在此前后，以市場化為導向中國電影改革正在向縱深進展，長期困擾的資金、發行、票房等諸多問題正得以解決，國際合作也日益密切，而與此同時，包括警惕好萊塢“狼來了！”的呼聲也愈發強烈。
今年，“狼”真的來了，就在中國人最重要的傳統佳節——春節的第一天起（2月19日大年初一），但卻是作為近些年防止“狼來了”而不斷壯大自己并與“狼”和諧共舞的一個成果與全國觀眾見面的。
如今，中國已成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2014全年觀影人次8.3億，總票房47億美元（合計296億人民幣），增長率達到36%。其中，國產片貢獻率占總票房的54.51％，表明應對進口片挑戰的能力正持續增強。而從全球電影票房增量看，去年增長16億美元，中國貢獻增量的75%（2013年為67%），由此可見，中國對全球電影票房增量起著主引擎的作用。
原著是暢銷書
《狼圖騰》改編自姜戎所著同名暢銷小說，截至2014年，其中文版在中國大陸再版150多次，占據中國文學暢銷書榜前十名長達10年，外文版則涵蓋39種語言，覆蓋110個國家和地區。2007年，此書獲得旨在“放大亞洲作家在英語世界中音量”的曼氏亞洲文學獎（首屆，Man Asian Literary Prize),評審團主席阿德里安娜?克拉克森 (Adrienne Clarkson)宣布獲獎詞時表示，這是一部景觀恢弘、與眾不同的小說，講述了在文化大革命期間（1966—1976）中國內蒙古大草原上的生活，作者對人類與動物、自然與文化等錯綜復雜的相互關系有深切的體會，故事娓娓道來，展現細致活潑的文理，漸而成就強大的感人力量，讀后使人久久難以忘懷。
“如果我們有一個歷史尺度的話，會發現《狼圖騰》正是在中國開始市場化進程并進入新世紀的復雜歷史時期出版的一個重要文本。”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現代文學館學術委員會主任李敬澤認為，這個文本實際上是回應了中華民族在那樣一個時期所感受到的非常巨大的焦慮，它的巨大成功包含著豐富的人類經驗——那些難以分析，難以言傳，但是活生生地放在那里的東西。“這些經驗本身就是復雜的，能夠在人們的閱讀中，隨著人們境遇的不同而發生變化。這正是《狼圖騰》10年暢銷，經久不衰的力量源泉。”
對理解中華文明提供了一個獨特而有啟發性視角的《狼圖騰》，也一度在國內外引發軒然大波，且不僅在文化領域。有專家指出，若“狼性”橫行，只能導致商業社會的退化，“對于人性之善的堅持，對于人性之惡的超越而非放縱，對于寬容和信任的提倡，才能造就真正偉大的企業家。”SOHO中國的創始人潘石屹早年以“末位淘汰制”的狼性管理著稱，10年來，他3次通讀《狼圖騰》，也對“狼性”有了反思和再認知，行動之一便是取消“末位淘汰制”，更注重團隊合作。而在姜戎夫人、著名作家張抗抗眼里，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社會在發展，無論政治、經濟、文化領域，都伴隨著中華民族的性格轉型，每一個處于大變革時代的生命個體，細胞和基因都在被改良和修復當中。
如今，已沒有什么人爭論“狼精神”的孰是孰非，尊重自然、保護草原，與自然和諧相處已是全民共識和國家意志。而最令讓?雅克導演感到興奮的一點正是《狼圖騰》所滲透出的對環境破壞的憂慮也隨著書的成功傳播給了讀者，因此他并沒有覺得拍攝同名影片是為了表現中國的“狼性”面貌，“環保問題是這部影片要闡述的核心觀點，它不僅存在于中國，在過去歐洲和美國都曾經歷過環境污染治理的階段，而我們影片的一個主題就是強調人與自然、環境的和諧相處。人和狼，最終都是為了大自然的和諧共生而戰斗著。”
2004年《狼圖騰》出版后，時任北京紫禁城影業總經理的張強就買下了5年的電影攝制版權。他找遍中國幾乎所有著名導演，得到的答復是:“小說我非常喜歡，可拍不了，根本沒法拍……”5年過去，版權到期了，可導演人選仍然沒有著落，但《狼圖騰》早已成了暢銷書，張強不得不咬咬牙花了更多錢買下又一個5年版權，很幸運，他找到了
“第一次看這本小說的時候，我就被書中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讓?雅克表示，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對中國充滿著好奇，對草原文化也很感興趣。“我與作者姜戎有著類似的人生經歷。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是我一直堅信的理念，我是在非洲大陸上真正明白了人如何與自然相處的，《狼圖騰》中對環境的保護理念跟我很相近。”
步調是合拍的
《狼圖騰》選擇的是“合拍片”的方式。中國與國外的電影合作，可以追溯到1913年（與美國公司），那也是中國第一部故事長片，而中外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合拍片，正是中國與法國合作完成的。而《狼圖騰》也成為2010年中法雙方在北京簽署《電影合拍協議》之后最早一批中法合拍片中的一員。
截至2014年年底，與中國簽署合拍協議的國家已達10個。這也意味著，簽署雙方所制作的合拍片可以在兩國均被視為“本土片”上映，不受電影進口配額限制，也不占用分賬影片名額，更能保障各自的票房收益，投資者有了更多的回收渠道。另據了解，2014年3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法期間，在中法商務部長的見證下，《狼圖騰》簽署了歐洲發行協議，將在歐洲獲得800萬美元的保底發行，這已是中國電影近年在歐洲獲得的最高票房。而在美洲和亞洲，類似的保底發行協議也會簽署。
中國電影格局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以前只窩在國內拍攝，現在則可通過“合拍片”等方式與海外在資本、人才、技術和市場等方面進行全方位合作，題材也有望拓寬更大的“視野”。
“拍攝《狼圖騰》，我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非常愉悅，可以說是我電影生涯里最開心的一次，這是一部一生難得有機會拍攝的電影！”讓?雅克說。這位很早便啟用過中國演員也曾在影片中對中國不大友好的導演表示，自己很愛在中國《狼圖騰》的經歷，喜歡中國所有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在被問及電影審查方面是否有限制時，他更耐心給記者講述了此次劇本的審查過程。“我感到非常自由。劇本送審后他們給了我一些意見，都是非常有想法的建議，我感覺像是很有能力的良師益友在給我寫的小紙條，而且這些提議跟政治無關，是關于故事講述方式的、如何更順暢地讓中國觀眾接受。我后來幾乎每天都在改劇本，等到劇本第二次送審時，大半個故事幾乎都不同了，相關部門又做了回復，指出一些可能不合適的地方，因為他們有保護觀眾的責任在。我給他們回復郵件，解釋了我即將拍攝這些場景的方式，后來用我的方式拍攝了那些場景，他們也通過了。”
《狼圖騰》最初劇本的主框架是由雅克和法國的老搭檔商定的，“劇本的編寫通常需要考慮到它的戲劇化效果和結構安排。”他在法國完成一部分初稿之后又到中國尋找本地的劇作家。”這也應和了因推進中外合拍電影事業所做出杰出貢獻成為“吉洛?龐蒂科夫獎”(Gillo Pontecorvo)中國第一人的長期擔任中國電影合作制片公司總經理張恂的主張：合拍片要從‘頭’開始，首先應共同進入編劇階段，以避免外方創作者因對中國的不了解而導致情節細節與中國現實脫節，也能盡量克服國內創作者國際眼光和文化認知方面的缺欠。
雅克選擇了蘆葦作為中方的編劇，這不僅是因為他是1993和1994連續兩年保駕《霸王別姬》和葛優（《活著》）登上戛納高峰的劇作家，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有一段被“下放”到邊疆的經歷，“因而他可以深入地挖掘書中那位年輕主人公的心理狀態，為劇本提供一個非常精準的中國視角和濃烈的邊疆情懷。”在后期劇本潤色階段，劇組又邀請了一位奧斯卡級的澳洲劇作家參與，“所以這部影片的劇本其實是融合了中西方劇作家共同的智慧，既有西方成熟的電影敘事美學，又加入了中國編劇深沉的情懷。”而在電影中出現的幾段對話和一些場景，影片都如實地還原了書中的內容，可以說最終劇本85%還是受原著小說的影響，而剩下的15%則是由中西方編劇共同完成的結晶。
在內蒙古草原拍攝期間，讓?雅克盡量采用了能最大程度保護生態和草原的方式，運送設備大都依靠肩扛手提，實在不行也只是用輛馬車而不用汽車，每天都是步行1小時左右到外景地，包括爬山。“導演親自帶頭步行看景，實際上，他的車是可以開到那些地方去的，但他還是自己堅持走1公里甚至幾公里。”《狼圖騰》中方制片人王為民說。
有段時間需要雪景，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但劇組放棄了人工化學造雪的辦法。“因為化學造雪有可能會對自然造成破壞。”王制片人坦言，開始時，他們其實試過用硫酸鎂造雪，并在拍攝完成后將其回收，因此在土地上鋪了一層很大的塑料布，將人造雪覆蓋在上面，與大地隔離開來，拍完以后再撤走，“可即便這樣，也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的回收，總是會有遺留，況且把硫酸鎂制造的假雪大面積鋪開的成本太高，后來我們決定用真雪。”一次，劇組特意用了16輛卡車從長白山拉了幾十噸的真雪運到拍攝現場，來回共1000多公里的路程。“這些雪在那么大的面積里也只鋪了半米多厚，倒是實現了讓?雅克導演提出的那種腳踩下去很深的效果。 遠處的雪景就只能通過電腦特技來完成了。”
“我們是秉承著環保的理念來拍攝這部影片的，但這一定是會增加預算的，不過，比起對草原和環境造成長久的損害，我覺得值了。”王制片人說，工作人員發明了一種方法，即用大板將草地保護起來，這樣大量的人員在行走的時候就不會對草原構成破壞；并設有垃圾清運組，在拍完表示任何一場戲之后都爭取做到好像沒有人拍過電影一樣。“我們還引進了一套環保的放煙系統，最大限度地減少對動物演員的傷害。”
中方人員非常小心翼翼保護草原生態的態度和做法，“讓我更新了對當代中國人的認識。”讓?雅克說，自己欣喜地看到有這么一群人和他一樣對環境問題的改善有著同樣的渴望，也很榮幸和他們一起戰斗，“這也為電影增加了一個強有力的視角。”
狼是主角
在原小說《狼圖騰》里，狼是絕對主角，原著作者姜戎與讓?雅克導演達成共識：電影的主角也必須是狼，還必須是純種蒙古草原灰狼，“狼與狗的目光眼神、氣質氣度、精氣神韻不同，狗眼里永遠射不出草原野性的光芒，如果以狗代狼，電影必敗無疑。”讓?雅克聽完此言，與姜戎擊掌，一拍即合。盡管計算機動畫技術（CG）足以“生”出各種“狼”，但讓?雅克堅持95%以上以真狼拍攝。“這才能捕捉到狼的真實性情、心態和想法。”
可是，狼是天下最不能被人馴服的最危險猛獸，且《狼圖騰》需要的不是一匹狼，而是一群狼。2009年，劇組籌備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始尋狼、養狼、馴狼的計劃，并在北京順義建立起符合國際標準的狼基地，飼養和培訓100多匹狼，但最終只有20匹能成為“演員”。好在他們請到了世界頂級的素有“狼王”之稱的加拿大馴獸師安德魯?辛普森（Andrew Simpson)，而他苦等劇組的電話足足好幾年——他很早便讀過《狼圖騰》的小說，預感會有人來找他。
王為民與安德魯跑遍半個中國，最后在哈爾濱野生動物園發現并購得十幾 只剛剛出生的小狼崽，純種蒙古草原灰狼。他們與工作人員用奶瓶給它們喂奶，天天好吃好喝好伺候，還經常與之睡在一起。一天早晨，王制片人見到枕旁的狼崽糞便，卻高興得儼然是一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長大的狼爸。
《狼圖騰》開拍前，人類的主演馮紹峰的母親給兒子一“偏方”：“當狼爪子搭在你肩膀上時，千萬不要回頭看，一回頭就咬你咽喉！”他曾向記者展示過其脖子上被小狼抓到之后的傷痕，笑稱這是“愛的代價”，“第二天小狼就來向我‘道歉’，狠狠舔了幾下我的傷口，可我不得不去打了疫苗針。”
馴狼與養狼也是馮紹峰工作的一部分，為了讓小狼們熟悉親近自己，他更是凡事親力親為，為它們喂食、換水，一起玩耍，即便狼兒子們不理他時，他也會在一邊看著它們玩，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們馴狼師跟我說，你不要以為坐在這里是沒有價值的，其實小狼很有警惕性的，別看它一個人在玩，其實一直在觀察你，看你有沒有攻擊性，是不是安全的。等過了關，它們就會親近你。”馮紹峰不無得意地表示，“現在不需要去招呼，只要一看到我，兒子們就會撲到我身上……”馴狼師對他說，即使幾年后再見到“兒子”們，它們也還會認識他，不會忘記，“因為你曾經養育過他們。”
“狼永遠不會像狗一樣把人類當成他的主人。”馮紹峰也提到，狼只是會把人當成朋友，“它們看起來跟狗沒差別，但身上有一種悲情的英雄色彩，有一種寧死不屈的靈魂，這就是為什么狗能被牽著走，而狼不行。但人與狼和一切動物都是可以溝通的。”
王為民有個“愛子”叫“克勞迪”(Cloudy)，它長大后成了狼王，然而有一天突然患了嚴重的腸梗阻，臥地不起、口吐白沫，經一位“海歸”女獸醫緊急手術搶救，終于挽回了生命，但后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曾十幾年在草原與狼相伴的姜戎：“按我對狼的了解，狼王在被麻醉、被做完大手術醒來后，它面對的將是完全陌生的醫生護士、充滿藥味的可怕環境，定會做出暴烈的反應，但克勞迪卻不僅沒有驚恐憤怒、狂暴掙扎甚至咬人傷人，相反，卻表現得出奇地安靜。”當王為民沖進診室時，他看到它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允許陌生的吳醫生撫摸它的頭，還心懷感激地舔醫生的手，表達狼的謝意。“我深知狼具有高貴的感恩品德，但是，克勞迪知恩的智商更令人稱奇，我至今仍然琢磨不透，狼王怎么會知道醫生是它的救命恩人呢？”姜作家百思不得其解。他在《狼圖騰》小說中多次感慨：狼身上具有太多讓人類羞愧、景仰的品質和智慧。“我也相信，將有更多的狼書或者跟狼打過交道的人會來繼續證明這個結論的。”
當影片殺青之后，狼基地就要被拆除，王為民面臨著與相處相愛3年的“孩子”們分別的巨痛，他也不忍心將它們送進動物園或馬戲團。安德魯建議電影投資方把這群珍貴的蒙古狼送給他帶到加拿大設備齊全的養狼基地，讓狼群繼續過有尊嚴的、半自由的生活。王為民為了狼子女的幸福和前途，不得不說服投資方給這筆“狼財富”辦理了移民手續。可當克勞迪被關進鋼籠準備送上飛機時，它拼命反抗，猛撞鋼籠……剛下飛機便暴怒地絕食，還大病一場。自此，這位有望成為“影帝”的狼明星，情緒始終消沉低落，表情木訥。
幾個月后，王為民飛到加拿大去看望克勞迪。所有的狼孩兒都興奮地跑來舔他吻他，可克勞迪卻停在遠處對他不理不睬——再也不認他這個曾經的狼爸，不能原諒狼爸“拋棄”它的行為。“狼的愛是天下純度最高的愛，是可以用狼血狼命來捍衛的愛。因此，狼愛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傷害和背叛。”姜戎堅信，狼更以自由和愛為“天”：克勞迪真正失去自由和愛之后，它的心也隨之死去。
在為王為民所著新書《明星狼》所作的序中，姜戎衷心祝愿狼明星們能成為一切熱愛自然、熱愛動物、熱愛自由的人心中圖騰般榮耀的天狼。（記者 唐元愷，《今日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