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版電視劇《三國演義》過度忠實于原著,雖然故事上沒有太大異議,但主題流于陳舊而缺乏現代性。新《三國》的好處在于大膽刻畫三國人物的心理情感世界,直接拎取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為故事主線,這是其改編的一大長處。劇中對曹操復雜性格的展現,盡管引起不同的爭議,但在改編上卻是可圈可點的。對劉備、孫權、周瑜、諸葛亮、魯肅等人的性格心理也有挖掘,演員表演優劣姑且不論,比起老版電視劇來要更有深度。
原著小說曾被魯迅批為“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類似表現人物的狀況,在新《三國》里得到更合理的改編,劉備并不顯得那么虛偽,孔明也并不像巫師。比如小說對劉備取西川的矛盾心理基本不提,而新劇中突出了他兩難的處境,并巧妙地改編龐統之死的情節,使得劉備的心理轉變更為自然。又如劇中對關羽華容道釋放曹操、諸葛亮用兵過度謹慎的情節改編都有新的視角,使得人物更符合邏輯。小說中經常夸大一些情節,或輔以巫妖之術,比如說呂蒙因關羽索魂而死。而新《三國》破除了這類巫妖化的情節,改編得令人信服,這恰是該劇的獨創之處。
新《三國》在表現曹操、劉備等人心理性格上有所成就,但在女性角色刻畫上則很失敗。原著因封建社會的傳統觀念束縛,把女性基本上視為政治工具,貂蟬、二喬、孫尚香等無不如此。新《三國》雖然不再把女性當工具,并試圖表現她們的心理情感,但落入了偶像劇俗常的套路。貂蟬跟呂布談起了“姐弟戀”,小喬竟然放走了孔明,這類表現女性情感的情節除了招來觀眾罵聲之外,實在沒有一點高明之處。其實,對古代女性角色的現代改編,不僅新《三國》沒有新意,其他諸多影視劇也少見成功。
很多觀眾對新《三國》不忠實于原著頗多非議,殊不知《三國演義》雖為古典名著,但亦包含不少“毒素”。在四大名著中,《三國演義》的文學性最差,而表現權謀之術卻最突出,今天進行改編時需要“消毒”。新《三國》雖然在刻畫人物性格上有新意,但在張權謀、耀武力方面跟以往的古裝宮廷戲沒有本質區別,看不到權謀和武力的悲劇。劇中對曹操、司馬懿的權謀之術炫耀有余,而反思不足。當一部影視作品仍然停留于此,不能在藝術上有更高的層次,只能說這樣的作品在大智慧上依然顯得蒼白。
專訪
高希希:我們選擇“貼地飛行”
■ 受訪者 高希希(電視劇《三國》導演)
□ 采訪者 解璽璋(本報記者)
長達95集的電視劇《三國》即將落幕,伴隨著該劇的播出,一直爭議不斷。觀眾所表現出來的濃厚興趣,證實了一種說法,即電視劇作為當代最重要的大眾文化載體,它所承載的恰恰是社會大眾的道德理想和寄托,就像歷史上流傳久遠的古典文學名著一樣。因此,名著改編也就具有了更多、更大的風險,特別是在當今這個民意表達越來越強大的網絡時代。《三國》播完前夕,本報記者采訪了該劇導演高希希。在寬大、明亮的工作室里,他讀著新的劇本等待記者的到來——
《三國》所面對的,已非《三國演義》所面對
□您的戲叫《三國》而不叫《三國演義》,是怎么考慮的?
■開始跟朱蘇進老師(編劇)商量時就有一個概念,在創作原則上,就想把握一點:往《三國志》上靠,如果完全按照《三國演義》,我們就沒必要拍了。我想,題材也好,人物也好,都放到一邊,先把《三國演義》和《三國志》全部嚼碎,把它變成一個素材,我們重新來組裝。我們想力爭做到既不是《三國演義》,也不是《三國志》,而是一個劇。但首先只要跟三國有關,你就擺脫不了所謂“改編”,無論怎樣做,都是在“改編”;其二,當時的步子還是小了一點,還是不敢完全背離大的理念,還是要尊重一些現在已經成為民間或觀眾意識中一部分、耳熟能詳的東西。比如一些不是歷史,但流傳至今的故事,像三顧茅廬、諸葛亮的智慧等等。
但我們又必須創新,所謂創新,就是先從曹操下手,真正的三國時代,我覺得還是從曹操刺董卓開始,所以,前三集基本是按照曹操的脈絡進行的。既然是電視劇,就要努力解決人物的問題,如果人物不好看,故事的鏈條就形成不了。就像開播之初議論最多的“桃園三結義”被淡化處理的問題。本來都想去掉的,但是,沒有的話傳統觀眾很難接受,這樣考慮還是保留了。
□《三國演義》這本書,您覺得從現在來看究竟有些什么問題呢?
■不應該說是問題,我覺得更多的還是我們所面對的話題是不同的。它面對的還是宋明以來一直延續的、統治階級所面對的話題。今天,從人物改造上來說,我的改編肯定要有當下的世界觀和人文精神,這個人文精神如果沒有,那就不是簡單的尊重不尊重原著的問題了,而尊重原著并不等于尊重歷史。
□您說的人文精神和現代理念,具體是指什么呢?
■比如曹操,我們今天來分析他,他一定是個賊嗎?京劇里給他畫了臉譜,我們也要給他畫上臉譜嗎?我覺得,評判一個歷史人物,肯定要先看他對歷史的貢獻。從三國的情況看,貢獻最大的應該是魏。對國家的統一、屯田富民等,曹操貢獻無疑是最大的。最后三家歸晉,如果沒有曹操的基礎,也很難實現。所以,我們不希望它還是一個《三國演義》簡單翻版,我們希望它在視覺上、理念上,包括細節上,都有相對新的理念介入。
網絡時代的批評讓人手忙腳亂
□這個戲從一開始播,大家就爭議不斷;我記得《三國演義》當年播出時,一開始也是爭議不斷。這兩次爭論相隔將近二十年,您認為它們有什么區別或變化嗎?
■質的區別就是時代在變化。那個時代相對封閉,電視都沒有完全普及,城市里一家有一臺電視已經很不錯了。而且,那個時期的評論,也只有像您這種有話語權的,才有可能發表,有可能讓觀眾看到;而現在這個時代完全不一樣了,進入網絡時代,評論非常隨意。我最近也看了一些,這種隨意性已經無法控制,任何一個點、一個細節都可以隨意評論。所以我覺得這是兩個時代面對的問題。面對現在參差不齊的評論,有時候你可能會慌手腳。這個時代的傳媒已經達到無所不為的地步,連孩子也可以發表評論。我愿意,就可以貼上去,怎么著都行,這個真沒辦法。
□給我的感覺是,當年大家討論比較多的是表演、導演的手法,或拿它跟歷史對比,按《三國志》拍更好還是按《三國演義》拍更好啊之類的。這次給我的一個突出感覺,是大家對道德問題很關心,以前好像不太關心這個。
■他沒法關心,沒有這個話題。這是時代進步造成的話題,包括對職場、權謀等問題的討論。我印象很深的是,石康有一篇文章,遭到了一堆“板磚”,也有一群贊揚。他說當年的老版和現在的《三國》都是中華民族的垃圾,民主進程走到今天,還這樣尊崇守舊的“忠義”理念,本身就是我們民族的恥辱。這種話題在當年是不可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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