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此地民風強悍”
第二天,張愛玲下鄉了。“一下鄉,臺灣就褪了皮半卷著,露出下面較古老的地層。”誠如她所言,要認識真正的臺灣文化,在文明的都市,如臺北市,是看不到的。縱有101大樓,也無法忽視臺灣鄉間那以紅磚砌成的三合院平房。
在公交車上,張愛玲也目睹了一場精采地道的臺灣打斗。不得不說,臺灣人個個熱情奔放,但是這種熱情有時候也常常容易變成沖動。其實搭公交車不付錢只是一件單純的小事,張愛玲說,在香港頂多是揪著領帶,推推搡搡辱罵恫嚇。沒想到,在臺灣卻是真槍實彈地打了起來。難怪她寫道:“大概此地民風強悍!”而這挨打的青年,卻也是大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身穿美軍剩余物資的茶褐色襯衫,對著公交車立正敬禮的日本式禮節,再次點出在大環境中極具文化多元性的臺灣島特色。
鄉下廟宇里的神,在張愛玲看來似乎更接近人間。因為“人比在老家更需要神,不但離鄉背井,同荒械斗‘出草’也都還是不太久以前的事,其間又還經過50年異族的統治”。她用幾筆點出了臺灣是個移民社會,不同祖籍的居民因為地緣的關系打群架。諸如泉州與漳州人的械斗,或是閩粵的械斗等等。
“出草”是臺灣原住民早起獵人頭的陋習。50年的異族統治,讓人不難想象,當時臺灣人在日本皇民化運動下,對于自身文化的壓抑。“只有宗教是還是許可的”,于是這里的神,也和人們更親近了些。
紅磚青磚別有韻味
次日張愛玲又參觀了鄉下的傳統建筑。她注意到,臺灣的建筑物一直用的是紅磚,不像大陸喜愛青磚。由于臺灣早期受到西班牙、荷蘭等西方國家的殖民統治,因此這種張愛玲所謂“條頓民族建筑的特色”,也就是紅磚的使用,在臺灣搭配著中國大陸傳統的飛檐與綠瓷壁飾,“于不調和中別有一種柔艷憨厚的韻味”。
若不是看到這兒,我也絲毫沒有注意到,原來在臺灣視為理所當然的紅磚,與大陸的青灰磚相較之下是如此的不尋常。這也像是地方文化內化個人的力量,往往在不知不覺間,你就是一個地道的臺灣人了。類似“柔艷憨厚”的字眼,也絕對不是英文可以表達的中國式內斂涵韻。
無怪乎,張愛玲當時以英文發表,并沒有造成臺灣文學界很大的反響,文化之間的差異似一目了然。
“此地大概是美人多”
張愛玲的描述,當然少不了臺灣女性。她看到了一位女性,“面貌身材與那兩個甲種妓女同一類型,不過纖巧清揚。除了在電影里,哪有這等人物這身打扮作體力勞動的?”也只有她能夠用這等辛辣露骨的類比,勾勒出臺灣女性的美。
張愛玲還寫道:“此地大概是美人多。一來早期移民本來南國佳人,又有娶山地太太的高山族,至少是花蓮的阿美族比著名出美人的峇里人還要漂亮”。如此的描述,豈不是讓臺灣不論男女,都會愛上張愛玲嗎?女性愛上她的嘴甜,男性則更加贊嘆臺灣是個“美麗”的寶島!
張愛玲的臺灣之行,就在她吃著酸甜多汁的臺灣柚子,遲遲不能撫平臺灣所帶給她內心的悸動下歇筆了:“剛才那彩色闊銀幕的一場戲猶在目前,疑幻疑真,相形之下,柚子味吃到嘴里真實得使人有點詫異。”
如同張愛玲所說:“這里的人在時間空間上都是邊疆居民。”正是因為如此,臺灣才保留了許多中國傳統的文化生命力。與此同時,又灌注了各種不同國家的文化。
透過她的文字,我們看到了現今臺灣早已忘卻的文化特質,甚至借著她的文字,我們得以重新認識自己。
過去在張愛玲眼中,煥發著奇特生命力的臺灣,如今在嶄新的外貌之下,核心的文化特質是否依然存在?還是如同泛黃的山水畫,非但沒有束之高閣,反而棄若敝屣?
張愛玲的《重訪邊城》為過去的臺灣留下了美麗的剪影,而今天該是臺灣人自己決定要留下什么樣的剪影,留給后代的子孫。若有來生,也許有朝一日,張愛玲“再訪邊城”時,不會有當時她路過臺灣時“怕錯過了,知道這輩子不會再看見更美風景”的遺憾。因為,臺灣,更美了!(來源:《世界新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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