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槍
獵槍被收的原因據說還是因為酒。據說,一個獵民酒后攜槍闖入了當地森林管護站索要白酒,遭到拒絕后,他就操起獵槍要打死工作人員。
獵槍是鄂溫克人的命根,沒了獵槍也就失去了一切。
收槍的時候,瑪麗亞·索急壞了。在所有被收的槍中,“毛主席送我的槍也被要求上交。”在瑪麗亞·索看來,狩獵是鄂溫克人的民族習慣,獵民沒有槍就不再是獵民了。可警察告訴她,民族習慣也要遵守法律,如果槍支管理條例后面有括號說鄂溫克獵民除外,他們就還給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盡管算不上是個好獵人,但維佳喜歡獵槍,就像喜歡畫筆一樣,那年的冬天,政府派了由警察組成的收槍工作組,其他的獵民都把槍交了出來,維佳背著自己喜愛的獵槍翻山越嶺,跟警察捉迷藏。后來被警察堵到懸崖邊,他也沒有放棄,抱著槍閉眼跳了下去,幸好有一棵大樹掛住了他,才沒有摔壞,繼續逃。最后跑到了一個獵民點,看到了在那守候著他的警察。
何協躺在醫院的時候,瑪麗亞·索下過一趟山,主要目的當然是看兒子,但除此之外,老人還有另外一個使命,就是要回在奧運期間暫時上交的槍。這一次,老人領回的是一把小口徑步槍,而且整個獵民點只有一把。
“過去,打獵、放馴鹿的地方挺大的,方圓上千里,一直到黑龍江省呼瑪縣境內都去過。不管多遠的路,我們都牽著馴鹿走。那時,到處都有猂、鹿、灰鼠子。現在不一樣了,到處都有人,到處都有偷獵的人。”瑪麗亞·索說。
馴鹿
在敖魯古雅,瑪麗亞·索不僅是鄂溫克人的形象大使和精神領袖,也是鄂溫克當中“最有錢有勢”的人。現如今,瑪麗亞·索的鹿群已從結婚時的十多頭,增至現在的300多頭,這幾乎是整個鄂溫克民族鹿群數量的一半,如果按照每頭鹿5000~6000元計算,瑪麗亞·索是個名副其實的百萬富翁。
過去,鄂溫克獵民養馴鹿只是作為運輸工具,但近年來,鄂溫克人的馴鹿遭遇到生存危機,整個鹿群的數量從高峰時期的1000頭降到現在的600多頭。按照鄂溫克人的話說,沒有了獵槍,他們還可以喝酒,但沒有了馴鹿,他們就一無所有了。
鄂溫克人的馴鹿是半野生的,平時放養,每隔三五天找回來喂喂鹽,才能聽話。馴鹿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找苔蘚吃,只有瑪麗亞·索最清楚。但現在,她老了。
10月6日一大早,鄉里的獸醫古革軍要上來給馴鹿打針,但幾百頭鹿中被找回的不過三十來頭。
古革軍是鄂溫克和俄羅斯混血兒,帥氣而爽朗,早些年,古革軍上過內蒙古農業學院,學的是獸醫。畢業后回到生他養他的敖魯古雅,專門給馴鹿看病。鄂溫克人馴鹿的生存狀況沒人比他更清楚。
“套子、熊害、塑料垃圾,每一樣都能要鹿的命,每年的損失都上百”,古革軍說,而在這些原因中,最讓古革軍擔心的是套子,“鹿一中套,腳就廢了,它也就活不長了”。古革軍說,鄂溫克人很少哭泣,但每每看到
原始森林
這樣的場景,他們都會暗自流淚。
除了這些不正常的死亡,還有一點讓古革軍格外擔心,“現在人都搬到了山下,一些鹿也跟著下去了,但鹿畢竟是半野生的,適應不了山下的生活,現在一頭鹿才5000多元,而在山下養一頭鹿一年得花上萬元”。
“化凍的冰河傳唱著祖先的祝福,為山林的孩子引導回家路,我也是山林的孩子,于是心中就有了一首歌,歌中有我父親的森林,母親的河,岸上有我父親的樺皮船,森林里有我母親的馴鹿……”
這是維佳和鄂溫克人對山林的共同記憶,2003年搬到山下后,這種記憶在慢慢消失。
敖魯古雅民族鄉鄉政府辦公室主任莊會寶說,當初之所以要整體搬遷是因為近年來鄂溫克民族鄉水害嚴重,生態環境日益惡化,林間可獵物銳減,獵民的生活水平難以提高。到了2002年,根河當地市政府決定,對鄂溫克獵民實施生態移民,將鄂溫克民族鄉遷至根河市西郊約2公里處。隨后,配有現代生活設施的62戶新住宅和占地1.68萬平方米的8間標準化鹿舍建成并投入使用。
這是讓許多當地人嫉妒不已的優厚待遇,獵民卻不這么看。抗拒最厲害的要數瑪麗亞·索。
搬遷的時候,全鄉231名鄂溫克人都按了手印。瑪麗亞·索沒有按。有人說老人是舍不得鹿,其實她是舍不得鄂溫克人的生活方式。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絕大多數鄂溫克人搬進了建在大山外的獵民新村,過著和現代人無異的生活。但瑪麗亞·索一直拒絕,在她的世界里,茫茫的原始森林才是鄂溫克人的歸屬,年輕人的鄂溫克人也一樣,但他們對山下的花花世界充滿迷戀。
搬遷后,問題也隨之而來,馴鹿圈養實驗遇到了難題。馴鹿喜歡吃一種叫“恩靠”的地衣,新定居點沒有這種植物,馴鹿的日子不好過,很多死去了。維佳說:“馴鹿根本就離不開林子,這個事小孩兒都知道!馴鹿離人群越遠越好。”
鄂溫克的未來
最近,獵民點最大的喜悅就是柳霞和毛謝同時有了愛情。柳霞的男友是別人介紹的,姓馬,是一直在敖魯古雅打工的黑龍江人。毛謝是獵民點上最勤勞樸實的人,女友大他4歲,據說一來山上就相中了他。
獵民點的“藝術家”維佳卻仍舊孤身一人。在這點上,苦惱的不止他一個。按照當地官方說法,鄂溫克獵民當中應婚未婚的人數過多是一個突出的問題。歷史上,老一輩鄂溫克獵民同外族結婚現象十分稀少。而1957年實現定居后,與外族通婚面開始逐步擴大,到80年代后期,鄂溫克人與其他民族的通婚數量已大大超過與本民族的結婚數量。據2006年8月的調查,1965年在敖魯古雅定居之后至2005年40年間,與外族通婚共114人,其中男47人,女67人。
同其他民族通婚面不斷擴大,從社會學、人口學角度看,無疑是一種社會現實,但20~30年后,純正血統的使鹿鄂溫克人可能基本不存在。
在山上每隔個把月就會上來一些人,瑪麗亞·索從來不問,她是鄂溫克最后一個不懂漢話的人。熟悉她的人說,老人經常會莫名悲傷。“我們沒有文字,歷史和文化只能口口相傳,她的語言我能懂100%,但故事我最多只知道20%”,維佳說。
在鄂溫克,許多小孩一生下來,就住在山下了,然后在山下上學、長大,他們當中的很多已經聽不懂鄂溫克語,更不知道鄂溫克的歷史故事。對于年輕的鄂溫克人來說,大人們需要烈酒,他們需要可口可樂。
人類學學者郝時遠多年研究鄂溫克的生存現狀,他認為:“毫無疑問,生態環境惡化是實行生態移民的原因”,“體現了政府以人為本、改善和提高這一群體生活水平的負責精神”。但他不得不承認,鄂溫克“自身傳承的傳統生產方式與外界提供的現代生活方式之間的矛盾至今尚未得到有效解決。因為他們離不開馴鹿,他們的文化、價值觀念和生活習慣都依托于馴鹿業。”
“走出大山是必然的,但還需要一些時間,也許20年,或更長一點,經過一代人,就可以完成自然而然的過渡,而這種過渡是不需要傷筋動骨的。”他說。
關于鄂溫克
在中國,鄂溫克族分為“通古斯”、“索倫”、“雅庫特”三個支系。走進大森林的這部分鄂溫克人被稱為“雅庫特”,或者直接稱作使鹿鄂溫克。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個使用馴鹿的民族,雖然人數較少,卻代表著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馴鹿文化(又稱狩獵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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