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特大地震至今,寫詩幾成全民運動,詩歌增勢狀如井噴。這大概是三十年來中國詩歌最為動人的景象。
“孩子/快/抓緊媽媽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媽媽怕你/碰了頭/快/抓緊媽媽的手/讓媽媽陪你走”——在汶川大地震發生之后,一首名為《孩子,快,抓緊媽媽的手》的詩歌第一時間在網絡世界走紅,被人們在博客上、論壇中、短信里四處傳抄。與此同時,眾多網友紛紛寫詩哀悼震災中的遇難者,歌頌抗震救災中感人的事跡,表達災難面前人們的愛與堅強、溫情與希望。在網絡中爆發的詩歌潮,成為這場災難當中最溫暖人的“心靈火把”。
在這次詩歌回暖的過程中,不僅絕大多數詩人寫了,許多本來跟詩歌沒有關系的人也寫了,夸張點說的話,幾乎又到了“大躍進時代”“全民詩歌”的地步。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詩作從人們的心底涌現出來,而且在各種各樣的媒體上發表出來。很多報刊都在第一時間出了抗震救災詩歌專號或專輯,有的雖然不做專版,但也給了詩歌以相當多的版面,甚至是破天荒地刊登詩歌題材。除此以外,在網絡世界,博客和一些詩歌網站的論壇扮演了最為積極而且迅疾的角色,即時地傳播了詩歌,使人們的寫作沖動相互感染、激勵。
一首抗震詩被點擊600多萬次
平時極少發表詩歌的報刊、電臺和電視臺,這次也相繼推出了為數眾多有關震災的詩歌。山東蒙陰縣青年作家李世英于2008年5月13日晚10時寫下《汶川,今夜我為你落淚》這首抗震救災詩歌后,貼在了新浪博客上,被朗誦家雨音女士制作了配樂朗誦錄音。該詩被中國播客網站和新浪網站推薦到首頁,點擊率達到600多萬人次,并被三十多家報紙轉載、二十多家電臺及電視臺朗誦,影響之大,讓作者始料未及。
從上世紀90年代初以來,第一次有這么多群眾參與到詩歌創作中,詩歌也第一次發出如此響亮的聲音。
詩歌不僅被創作,而且在行動。詩歌最大限度地跟朗誦等表演藝術形式結合了起來,從北京到外省,各個地方、各個部門都在搞專題朗誦會,即便本來是別的主題的活動也被納入這個主題,如5月17日在中國詩人俱樂部舉行的散文詩朗誦會、5月19日在中央美術學院舉行的朗誦會、5月25日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的專題朗誦會以及5月26日在北京大學舉行的兩岸詩歌朗誦會,等等。電視和廣播等有聲媒體也在盡量傳播詩歌的聲音。
詩人們不僅在后方看電視、寫詩、讀詩,還付諸行動。在中國作家協會組織的兩個慰問團中,都有詩人的身影。中國詩歌學會還專門組織了詩人志愿者采訪團,在副秘書長祁人的率領下到災區奔波慰問。《詩刊》編輯部的編輯藍野告訴記者,地震發生之后,由于投稿數量眾多,他們的公共郵箱已經爆滿,編輯部每天都能收到幾百份乃至上千份詩歌投稿,還有很多稿件是用特快專遞送達的。短短半個月,他們收到的抗震詩歌已經超過萬首。與此同時,《詩刊》迅速作出反應,加班加點,一周之內推出兩期8個版的《詩刊抗震救災詩傳單》,同時,把已經編好的6月號撤下,準備在6月份上半月推出《詩刊·抗震救災專號》。
而出版社面對災難,動作也十分迅速。5月24日,由群眾出版社編輯出版的《汶川詩抄》已經在全國新華書店發行,首批2000本通過四川省新華書店捐獻給災區。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編選的詩集《有愛相伴——致2008汶川》也已經面市。這本詩集從近二百首詩作品中遴選而成,分為“哀痛:生死不離”、“挺住:有愛相伴”和“感動:有一個強大的祖國”三部分,共近60首詩歌。
詩歌,惟有行動才有力量
詩人潘洗塵在地震發生后,迅速在自己的新浪博客以及詩生活網站發表倡議書,呼吁“詩歌,也惟有行動起來才是力量,才是永遠的愛!”
潘洗塵說:“詩人曾是一個最富擔當精神的群體,我們的先人屈原就曾‘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但不知為什么,今天的詩人們卻似乎都失缺了肩膀,怯于擔當甚至羞于擔當了,好像詩人一‘擔當’,就會偏離某種自以為是畫地為牢的象牙塔了。殊不知,詩人遠離了時代和社會,就像人類遠離了空氣和水。人一旦遠離了空氣和水就會變成尸體,詩人一旦遠離了時代和社會也就變成了一個個干枯的‘死’人,死人又何談創造力?這也就難怪今天的大多數詩歌會散發出霉腐氣了。”
他說,希望發生在以四川汶川為中心的這場我們本不愿意看到的災難,能夠激發出人們久囤于心底的愛與熱情,但愿詩人們能就此走出狹小的書齋,忘掉個人的得失,把目光投向那些正在生死線上掙扎的生命,以及災難過后每個生命的復原與復蘇。
地震發生之后,親臨災區的《詩歌月報·上半月》主編王明韻說,很多詩他都是在現場直接寫在手機上的,是流著淚寫的。他說:“詩歌在危難、悲憫的時候,能夠傳遞一種感情,而人在這個時候最需要情感的慰問,詩人此時此刻是不應該缺席的。”
北京電視臺導演、主持人田歌5月27日臨時策劃并制作了《共榮綻放抗震特別節目》,該特別節目完全以詩歌貫串整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感染效果,創造了收視率的新高。田歌說:“約詩人作家寫根本來不及,而網絡當中遍地都是,這些詩歌都是我從博客上找的,有的是從中國軍人網等網站上找的。這些作品都是他們從血液里面流出的情感。”
“中國人的文化里,有一種詩教的傳統,關鍵的歷史時刻都會大量的呈現出來,起到物質起不到的作用。”《作品》文學月刊副主編、著名詩人楊克說,“災難來臨的時候,只有詩能夠表達情感的沸點。比如美國的‘9·11’之后出了很多詩歌,現在很多人還經常聚集在一起朗誦,詩歌在此時能夠起到表達內心、宣泄感情、撫慰心靈、相互關愛和支持的作用。”
一次爆發,無力改變整體命運
震后詩歌的爆發,也讓人們從另外一個角度關注著詩歌的興衰和命運。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詩歌的黃金時代,其時詩人們享受著明星般的待遇,各種詩歌刊物的發行量也大得驚人。但進入90年代以后,隨著商業經濟的日益高漲,詩歌刊物的發行量開始大幅下降,很多詩人也棄詩而去。詩歌逐漸小圈子化,在公共媒體上很難占據重要地位。盡管近年來,有關“梨花體”的討論十分熱鬧,而詩人們策劃出來的“裸體朗誦”、“極限寫作”、“詩人手稿”拍賣等事件層出不窮,但這些偶爾的喧囂也難改變詩歌整體的命運。
“現在很多詩歌都遠離生活,寫人與人之間的小感情,寫生活的邊邊角角,一些詩作純粹就是文字游戲,只能讓作者自我欣賞,很難引起別人的共鳴,更不能點燃其他人的心靈。”田歌說,“詩歌其實也需要和生活緊密相關,但日常生活往往不是激動人心的生活,只有激情澎湃的社會內容才能給詩歌供養,地震是整個民族甚至整個人類的災難,是我們共同的情感焦點,詩歌一下子就蹦了出來,成為抗震救災中人性凸顯的一部分。”
除了寫詩,詩人們還讓詩歌在公眾面前發出聲音。
《詩歌與人》主編、廣州詩人黃禮孩聯合廣東幾個城市的詩人,舉行了數場廣場詩歌朗誦募捐活動。在5月17、18日,廣州、深圳兩城市共為災區募捐8萬多元。他們在廣場上飽含熱淚面向社會、面向民眾朗誦,每一首詩都訴說著內心的哀傷、愛、祈禱和堅強。這些從紙上走出來的詩歌,這些從網絡上走下來的詩歌,感動著觀眾。很多觀眾落淚了,更多的人伸出仁愛的雙手,連外國友人也來捐款。
“這一刻,詩歌是一個行動者,一個愛者。”
黃禮孩說,地震后,他們開始在詩生活網站上發出倡議并征集詩稿,一時間大量的寫汶川地震的詩歌奔涌而來。“在這個悲傷的時刻,每一個拿起筆的人都是詩人。毫無疑問,在災難來臨時,詩歌是最敏銳的文學先鋒,她比所有的文學藝術都來得快。”
這大概是三十年來中國詩歌最為動人的景象。
在黃禮孩看來,詩歌從來沒有走遠,優秀的詩歌,一直存在于人們的心靈之中,她是擔當、道義、關懷、仁慈、照亮和力量,只不過,在衣食無憂的日子,人們漠視了她。
2007年的青海湖詩歌節曾經發表了一個《詩歌宣言》,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很多人重新翻出了它。宣言寫道:詩歌是人類話語領域最古老的藝術形式,因而也是最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藝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詩歌都是不可或缺的。它是滋潤生命的雨露和照耀人性的光芒,只有它能用純粹的語言,把一切所及之物升華為美。詩歌站在人類精神世界的前沿并且永遠與人類精神生活中一切永恒的主題緊密相連。
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刻,詩歌在每個人的心中復活,是詩歌選擇了我們。
“詩歌是一種永遠存在的力量,在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出來歌唱,但是也不要夸大詩歌的作用。”搜狐博客副主編老愚在第一時間組織了一批詩人推出詩歌專輯,他說,“現在,詩歌和評論一樣都可以表達出整個社會的心聲。”
文學評論家謝有順也認為,這一次詩歌的勃興,不過是國人深受重創的心靈需要有一個情感的出口,從而短期借用了詩歌這一形式,它的意義更多的在于表達情感,而并不意味著這種語言形式獲得了新的生長空間。當災難的創傷過去,詩歌又會恢復常態的。(本報記者 桂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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