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正德二年夏天,劉瑾步入了生命中的巔峰階段。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他發(fā)現(xiàn)整個帝國都匍匐在他的腳下,并且圍繞著他旋轉。
這種滋味真是妙不可言。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當朝顯貴,全都對他大獻殷勤;朝廷六部的科道官們也都爭先恐后地來到他的府上拜謁,對他行跪拜之禮;凡內(nèi)外所進奏章必先具紅向他呈報,稱為“紅本”,經(jīng)他審閱之后才呈給通政司,稱為“白本”。雖然劉瑾識字不多,可這絲毫妨礙不了他處理政務。因為他一概是在私第里批答奏章。其間一般是由他的妹夫、禮部司務孫聰和門人張文冕一同參決,隨后由他的心腹閣臣焦芳予以潤色。而另外兩個閣臣李東陽和王鏊基本上被他撂在一邊,充其量只是兩個會點頭的木偶而已。
劉瑾還定下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所有呈給他的奏章都不能直呼他的名字,而要尊稱“劉太監(jiān)”。有一次都察院上的奏折一不留神寫了“劉瑾”二字,令他勃然大怒。都察院長官屠滽嚇壞了,慌忙率領十三道御史跪在他府門前的臺階下集體謝罪。劉瑾站在臺階上把他們一頓臭罵。屠滽和御史們伏在地上頻頻叩首,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他。
權力與財富從來都是一對孿生子。
從劉瑾登上權力頂峰的這年夏天開始,大明帝國的財富就有了兩個流向。
一個是國庫,另一個就是他劉瑾的腰包。
當然,剛開始的流量很小。因為劉瑾不懂行情,每個官員只需花幾百兩銀子就能和他建立特殊的友情。直到有一天,一個叫劉宇的朝臣一出手就是一萬兩(相當于今天的400萬人民幣),劉瑾才恍然大悟:原來行情這么好!所以那天劉瑾特別激動地對劉宇說了一句很不內(nèi)行的話:“劉先生何厚我!”
話一出口劉瑾就后悔了。因為這是露拙—這是表明他雖然在大明官場混了50年,但事實上在權力尋租的潛規(guī)則面前還是一只懵懂無知的菜鳥。也就是說,劉瑾雖然早已領略權力的價值,可他還是嚴重低估了權力的價格。
不過這沒關系,什么都有第一次,千年巨富絕不是一夜煉成的。
日后看來,劉宇當初那一萬兩銀子就像是威力無窮的炸藥,一下子就把劉瑾在財富面前僅存的最后一點羞澀和矜持轟毀無遺。從此,涌向劉瑾腰包的財富之流不再是細如白練的涓涓小溪,而是洶涌澎湃的滔滔巨浪……
正德二年八月,劉瑾特意在西華門外為天子朱厚照精心修建了一座偏殿—實際上就是一處高級娛樂場所,名曰“豹房”。宮殿的兩廂設計了兩排鱗次櫛比的密室,里面都是孌童歌伎、教坊優(yōu)伶以及種種聲色犬馬之物。
天子從此就沉浸其中、樂不思蜀了。
為了進一步壟斷權力,這年秋天,劉瑾又別出心裁地搞了一項政治發(fā)明—創(chuàng)立“內(nèi)廠”。
眾所周知,東廠、西廠、錦衣衛(wèi)等廠衛(wèi)制度是明朝的一大特色,后世之人稱其為“特務政治”。顧名思義,就是在朝廷的日常行政和司法機構之外另置一個直屬于皇帝的特殊權力機構,其職能是刺探官民隱情、專典重大刑獄,目的在于加強皇權、維護統(tǒng)治。其中,錦衣衛(wèi)是由明太祖朱元璋親手創(chuàng)立的,起初也不過是禁軍中的一衛(wèi),后來職能提升,逐漸擁有緝捕、刑訊和處決欽犯的職權;東廠則是由明成祖朱棣所創(chuàng),因設于東安門北側(今王府井大街北面)的東廠胡同而得名,這是一個由宦官掌控的特務機構,比錦衣衛(wèi)更能直接效命于皇帝,其職權范圍和地位遂漸居于錦衣衛(wèi)之上;西廠則創(chuàng)于憲宗成化年間,由當時的大宦官汪直統(tǒng)領。
武宗朱厚照即位不久,錢寧掌管了錦衣衛(wèi),馬永成掌管了東廠,谷大用掌管了西廠。按理說他們都是聽命于劉瑾的,可自從“匿名狀”事件之后,劉瑾就感覺到這些人隱隱有與他分庭抗禮的苗頭,而他對東西廠的掌控力也已經(jīng)越來越弱。在此情況下,劉瑾不得不創(chuàng)立一個直接效忠于他的特務機構。
內(nèi)廠就此應運而生。
可想而知,內(nèi)廠創(chuàng)立之后,其職權范圍迅速覆蓋并超越了東西廠和錦衣衛(wèi),其偵緝對象不但包括百官和萬民,甚至把東西廠和錦衣衛(wèi)本身也囊括在內(nèi)。從此,內(nèi)廠緹騎四處,朝野人心惶惶。
在世人眼中,這是一種典型的“恐怖政治”。
可是,如果不讓世人普遍覺得恐怖,劉瑾又如何獲得安全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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