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欺負了“云南人”?
“不公平”是飛行員們在事后的諸多抱怨中最醒目的字眼。本報記者看到了流傳在飛行員大樓中的名為“致東航云南公司全體飛行員”的“公開信”,信中不僅提及云南分公司飛行員和其他公司的待遇差距,更認為,公司在航線的分配和干線支線的小時費問題上對云航明顯不公平。
東航對《中國經營報》作出的解釋是,總部從全盤考慮航線分配,支線向干線讓利,重點抓“北上廣”商務黃金干線和上海出發(fā)的國際航線。按照航線的重要性劃分,飛支線的小時費自然會遠遠低于主干線。
但是,云南飛行員卻覺得這只是總部的“借口”?!案咴瓩C場四邊都是山,氣象變化無常,跑道又短,很多公司的飛機都沖出過跑道,”云南分公司一位老飛行員趙梁(化名)向本報記者分析說,“別的地方,只要放了機長,哪里都能飛,但是云南支線機場就要一個機場一個機場地認證才行,每個機場都要管技術的檢查員和領導在飛行技術本上簽了字,你才能飛。”
相比干線和國際航線而言,云南的支線飛行要花費同樣的地面飛行準備時間,危險系數更高,但小時費卻最低。趙梁問,“都知道飛支線最危險,剛起飛不久又要降落,收入還最低,怎么會沒有意見?”
而一個更特殊的情況是,云南分公司一直是東航股份公司的一根“頂梁柱”。
“總部人老愛說我們以前盈利是因為壟斷,這不對。”陳群安分析說,去年,即便是在云南全省航空市場放開之后,云南分公司也仍舊向總部上交盈利1億元,而股份公司全年盈利卻只有5000萬元。
“這就像是被迫跟虧損企業(yè)一起吃‘大鍋飯’,最氣人的是,吃的還是‘大鍋飯’中最差的‘糊鍋巴’!”
云南公司員工對“上海人”的反感甚至能從一個空乘的網絡發(fā)言中看出:“東航總部來昆明飛包機,上來從來都很拽,進門就嚷嚷,我是總部的啦……不是要坐頭等,就是要我們給他們放行李?!?/p>
這種對立情緒甚至會在雙方接觸過程中一觸即發(fā)。一個典型事例是,云南分公司一位機長因為拒絕了上海總部一簽派員加入機組的要求,最后被罰款500元。
東航曾經爆出的高層貪污丑聞,使得云南員工對高層管理者始終抱有深深的懷疑。其中,云南分公司為麗江航線機組人員休息過夜而設的“麗江基地”,因為常常接待“絡繹不絕的上海人”,而被云南分公司員工普遍視作總部上海管理層“游山玩水”的一個證據。
一個流傳甚廣且被多家媒體采用的說法是,“一年的租金就可以買下別墅,但公司就是不買,而是租。養(yǎng)了七八輛車,也都是租的,一年租金也都可以買下車輛?!崩畈ㄌ嵝颜f,“你們應該去查一下那里的招待費?!?/p>
“云南人”的種種不公平感似已累積較長時間。分公司飛行員待遇下降、分配不公平、企業(yè)內部科層化等級化、本地員工與東航總部員工之間的意見分歧等等,都成為了矛盾的焦點。
針對東航內部流傳的“西北狼,高原豬”的順口溜,李波說,“西北狼”是指西北分公司的人擅長“和總部鬧”,待遇相對提高,而“高原豬”則是在譏諷云南分公司的人“每天只會干臟活累活不會鬧待遇,給什么吃什么”。
不能辭職,不能請假,那返航呢?
“返航事件”只是東航系列辭職罷飛事件中一個最糟糕的版本。
這一年多,東航公司下屬的多家分公司勞資之間“戰(zhàn)火不斷”,上??偛坑?0名飛行員辭職,山東濟南、青島分公司、江蘇分公司、武漢分公司等情況亦不樂觀,西北分公司和甘肅分公司甚至有四分之一飛行員辭職或要求調轉。
即便如此,這次的“返航事件”仍令人感到突兀。
“很奇怪,內部人以前都覺得,云南分公司是東航最穩(wěn)定的,只有鄭志宏一個辭職,怎么一出事就這么突然爆發(fā)呢?”東航甘肅分公司一位已經提交辭職報告的飛行員張忠(化名)在接受本報記者電話采訪時說。
李波則告訴本報記者,過去幾年中,云南分公司的飛行員們曾有過兩次抗議式的集體行動,但均以失敗告終。
去年“十一”國慶黃金周之前,他們醞釀著學習其他分公司的飛行員搞“集體請假”,但公司高層聞訊后逐個分化瓦解,同樣未遂。
云南分公司飛行員的利益訴求似乎沒有引起東航高層的重視。
就在這半年多時間,此前的同事、機長鄭志宏1257萬元的“天價索賠”官司也被飛行員們私下反復議論。在一審開庭時,就有二三十個飛行員坐在旁聽席上,支持鄭志宏?!班嵵竞晔录币脖还_信列入其中。
中國“航空案第一律師”、中國政法大學航空與空間法研究中心研究員張起淮告訴本報記者,民航總局的建議賠償價只是210萬元。“把一個學員培養(yǎng)成副駕駛,航空公司需要花60萬,從副駕駛到機長,需要花150萬,就這么多?!?/p>
“飛行員要走,東航管理層的態(tài)度要不漠視,要不就很強硬,索賠要價很高,”張忠說,這使得東航飛行員的辭職行為都較多悲壯色彩。
他提到了2006年6月在上??偛康慕^食事件。那次,被追索數百萬元巨額賠款的6名青島飛行員來到公司總部,要求面見總經理,未果,這6名穿著白色制度、剃了光頭的飛行員就坐在總部門口絕食4天。最后,領導還是沒有出來見他們。因為擔心“有了昏迷史會失去再次駕駛飛機的資格”,飛行員們最后自行結束了這次絕食行動。
“他們沒辦法辭職,鬧絕食、集體請假動靜又太大,”張忠分析說,“可能覺得所有出路都堵了,就想起最后一招了?!?/p>
“返航”顯然成了飛行員們最覺“安全”的一個反抗方式。
在“東航論壇”,一個“成功案例”被多次提及:“當年西南公司飛拉薩一個月只有兩次成功落地,其余全部返航,也都是因為天氣啊,結果等待遇提高之后,又都能落了。”
在解讀民航總局頒布的《關于正確掌握“八該一反對”確保飛行安全的暫行規(guī)定》時,李波提示本報記者注意其中第三條第三款,這一條款規(guī)定,當“機長對降落機場條件缺乏信心”時,就“應返航備降”。
從技術上說,返航是機長的權力,甚至是絕對不容干涉的權力。這一民用航空安全的金科玉律,被當事飛行員們當作了“尚方寶劍”。
“塔臺給的著陸條件只是參考作用,因為塔臺的測試儀器在地面,而云南的省內機場都地形復雜,風都比較亂。”李波說,返航事件中,最可能出現的空地對話是:“機長說,‘風太亂,我們返航了。’”
“以前飛行員之間確實開過玩笑,說既然返航是機長的權力,那么就干脆空燒公司的油,搞安全罷工,”陳群安也分析說,“這次,可能某個航班遇到了天氣原因,也可能一切正常,但他返航了,后面的就馬上跟著做了,有一種默契?!?/p>
陳群安認為,飛行員在此次事件中肯定是過錯的一方?!八麄円惶斓酵砀鷥x表設備和天氣打交道,眼界很窄,只想到要抗議,以為安全返航就沒大問題,壓根就沒想到乘客,也太狂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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